天地是吾师

　　弘仁的《黄山始信峰图》作于1663年，是弘仁去世前一年的作品。此画为纸本设色，长314厘米、宽84厘米，现藏于广州艺术博物院。

　　弘仁（1610—1664），本姓江，名韬，字六奇，生于安徽南部的歙县。法名弘仁，号渐江，清四僧之一。晚年生活于黄山的僧院。弘仁初师古人，早年从学孙无修，中年师从萧云从，从宋元各家入手，尤崇倪瓒画法。早期仿古人画作，画风平淡无奇。后在安徽画派风格基础上，弘仁在地域与形式之间，找到了一种山水的张力与法度。弘仁数度游历黄山，曾自题诗云：“敢言天地是吾师”，以江南山水为稿本，最终在黄山找到了生命意识的皈依。

　　《黄山始信峰图》体现了他晚年炉火纯青的笔墨趣味。在转向师造化之后，弘仁渐渐意识到传统已然发展至极致，师古人传统受限，遂着力寻找一种形式上的创新。于是，抛弃宋画的“法度”，以空间构成替代空间秩序量感。

　　画面左下部以简洁的线条，勾出大片空白，略作皴点，作坡石状，起到稳定画面的重要作用。一块巨岩从右下角直插画面的中部，来“破”巨石的稳定。岩下一溪，岩上一径，溪径旁以古松点缀其间。左部坡石之上，乃一片石林，参差嵯峨。岩石缝中，奇松点缀，隐现其中。右部巨岩上为一平坡，坡上丛树茅庐，庐内空无一人。茅庐之上，直插云霄者，即为始信峰。

　　弘仁以新的技法来表现纵深感。前景左侧兀然矗立一大块巨石，表现手法特别，使人产生一种画面横向向画外扩展的错觉，呈现出一种无限的进深感。

　　中景用大大小小的梯形、矩形与长方形等几何形状呈S型来表现山势的蜿蜒之态。山坡的构成体现了层层叠叠重复的节奏感，多面纵深的结构构成山体的瘦削陡峭，形成一种独特的渐行渐深的节奏脉动。以中景的繁复来对比前景的空旷，形成一种山水的张力。

　　远景背景峰顶是醒目高耸的主峰，体现了一种建构山体的新方式，山体结构上纵深感的呈现，有着阴阳向背多重结构关系的纵深体。

　　这些都有别于宋画山体的结构表现，体现出一种写实感，迥异于其他画作，亦在中国山水画史上十分罕见。

　　可以说，《黄山始信峰图》是弘仁在安徽画派线性风格基础上，依自然黄山景色而作的创新。主峰是整幅画的画眼所在，同时给人一种写实的空间视觉感受，如去掉主景峰顶结构表现，则流于宋代的传统山水画。那么，我们不禁会问，《黄山始信峰图》的主峰结构表现手法从何而来？

　　这与西方版画技法类似。关于西方版画与绘画的关系，已有一系列研究文章，如吉布森就谈到了十五六世纪的地图版画对尼德兰风景画的影响，即地图版画促进了尼德兰风景画的普及。此外，有一些学者从具体的绘画文本出发，来考证《黄山始信峰图》中的版画因素。

　　如一幅西方铜版画所示，画中前景人物与背景城市风景，是用与观者视线基本一致的方法绘制出的，即视点斜向观者一种近乎地图的表现，倾斜不平稳的视点。与《黄山始信峰图》中景松树角度类似，地图中远景的远山及远树也是用这一方法绘出。

　　这种表现是一种自下向上的仰视手法，已然超越了诸古人师法传统。弘仁《黄山始信峰图》与其说是对西画的一种直接模仿，毋宁说是受西画观察自然的方法启示，一种绘画的现代观看方式，即古人的“理”与自然的“真”的交流。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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