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米句法：生成语法研究的新范式

　　纳米句法（nanosyntax）是乔姆斯基（Chomsky）原则及参数框架内的一种生成语法理论，其创始人是挪威特罗姆瑟大学语言学系的米甲·斯塔克（Michal Starke）教授。2010年1月，米甲·斯塔克教授发表了《纳米句法简论：语言研究的新方法》（Nanosyntax: A Short Primer to a New Approach to Language）一文，标志着纳米句法理论模型的正式确立。该理论模型针对肇端于20世纪90年代末期的句法制图理论（cartography）进行了较为激进的拓展与延伸，为句法—形态接口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和全新的技术支持。作为制图理论的直接衍生性理论，纳米句法将“特征和中心语之间的一一对应”作为其理论基础，旨在为句法结构的极简特征及其功能性中心语的本质属性提供科学的理论解释。该理论模型对自然语言的形态—句法结构进行了极其精细的分解与表征，为生成语法研究提供了全新的理论工具和研究范式。

　　从理论模型及技术操作看纳米句法

　　分布式形态学（Distributed Morphology）对纳米句法的理论发展产生了极其重大的影响。和分布式形态学一样，纳米句法在词汇插入方面采用延迟手段，并认为句法规则同时在句子层面和词汇层面发挥作用。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纳米句法摈弃了形式各异的后句法（post-syntactic）规则及操作，并重新审视了词库在句法运算中的理论地位。在分布式形态学以及其他主流生成学派的理论模型中，词库位于句法运算之前，为句法推导提供必需的词素或词项，而纳米句法将词库置于句法运算之后，与语音部门和语义部门直接形成界面关系。

　　句法运算由句法、形态和语义三部分构成，旨在将原子特征（atomic feature）合并为具有跨语言普遍性的特征序列。纳米句法的理论模型中不存在独立的形态部门，单独的原子特征（而不是特征束）是句法运算的基元性成分。句法运算将这些原子特征合并生成为一种抽象的句法结构，称为“句法树”，而被词库所存储的“句法树”被称为“词汇树”。“句法树”是抽象的，需要和词库中的“词汇树”进行匹配而获得具体的词汇形式。拼读过程位于句法运算和词库之间，“句法树”和“词汇树”之间的相互匹配及映射形成一种“拼读回路”。词库中的词汇条目由音系结构、句法结构（即“词汇树”）和概念结构三部分构成，其中音系结构和概念结构在句法推导完成之后分别移交至语音部门和语义部门进行语音解释和语义解释，而语音部门和语义部门分别与外部认知系统即发音—感知系统和概念—意向系统形成界面关系。

　　生成学派传统自下而上的左向合并以及基于拼读的移位，是纳米句法生成句法结构的方式。纳米句法假设句法与语义之间存在严格的对应关系，并认为自然语言的句法结构在本质上是简洁明晰的。因此，对于一个包含多个句法—语义特征的词素来说，纳米句法倾向于将这些特征视为中心语，通过合并生成一种右向双分枝型的非对称性结构，而不是无序的特征束结构。由于特征及其语音实现形式（即词素）之间不存在严格的一一对应关系，也就是说，词素和特征之间往往存在一对多的关系，纳米句法将特征视为次词素（submorphemic）成分，并将拼读操作应用于短语层面。针对短语进行拼读的操作被称为短语拼读（phrasal spellout），旨在将多个中心语成分整体拼读为一个混合性成分。

　　制约“词汇树”和“句法树”相互匹配过程的拼读操作受到超集原则、别处原则和循环覆盖原则的制约。超集原则规定，如果“词汇树”在结构上构成“句法树”的超集，则二者能够匹配。这一原则能够很好地解释语言中的类并（syncretism）现象。别处原则是一种经济性原则，它规定当多个“词汇树”能够和一个“句法树”进行匹配时，选用在结构上冗余性最小的“词汇树”与之匹配并将其词汇化。循环覆盖原则是指在句法运算的过程中，早期的词汇化过程为后期产生的词汇化过程所覆盖。这一原则在揭示法语中强性代词、弱性代词和粘附代词之间的关系方面具有较强的解释力。

　　纳米句法为汉语语法研究带来启示

　　作为一种着眼于自然语言内部精密构造的形式化理论，纳米句法在其自身的理论建构和具体语言现象的解释方面呈现出诸多优势。在理论建构方面，纳米句法将独立的特征视为句法推导的基元性成分，最大程度地揭示了语言结构的内在构造。词库则被赋予了全新的理论地位，其位于句法运算之后，并与之形成拼读回路。词汇项目所包含的概念结构为句法—语义接口的研究提供了广阔的研究视角。移位的动因是拼读操作，从而完全摆脱了主流生成理论所采用的基于特设性特征（比如EPP特征、边缘特征等）进行移位的操作方式。

　　在理论解释方面，纳米句法能够为诸多较为棘手的语言现象提供完美的理论解释。比如分布式形态学通过融合（fusion）等后句法操作对语言中的类并现象进行解释。而纳米句法则通过短语拼读操作，将多个不同类型的特征整体拼读为同一类型的词素，从而完美地解释了自然语言中形式各异的类并现象。纳米句法理论已经被生成语法学家广泛应用于类并现象、标句词分解、复杂左分枝型结构、特征结构及功能性序列等语言现象的解释中，彰显出强大的解释力和蓬勃的生命力。

　　除此之外，纳米句法理论为汉语语法研究提供了全新的研究视角及技术操作，具有深刻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作为一种高度分析性的语言，汉语体现出纷繁复杂、灵活多变的语言特征，特别是某些汉语特有的语言事实，很难用现有的形式语言学理论进行深入的描写和解释。如谚语、歇后语、成语、话题句等，这些特殊的语言现象对传统的语言学理论提出了极大的挑战。而纳米句法理论能够从结构及语义方面为汉语语言事实提供较为完美的解释方案。比如汉语四字成语的句法结构和语义解释对于主流生成理论来说一直是一个难题。在纳米句法的理论框架下，汉语四字成语的句法构造及语义生成均能够得到清晰的刻画与解释。句法运算可以将成语“悬崖勒马”生成动宾结构[VP悬崖[勒马]]并作为词汇项目存储在词库中，而词汇项目所包含的概念结构可以将该结构整体映射为“在危险的边缘及时清醒回头”这一语义：[VP悬崖勒马]?圮“在危险的边缘及时清醒回头”。因此，纳米句法理论为汉语语法研究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持和崭新的研究视角，而汉语复杂多变的语言事实推动着纳米句法理论模型的进一步发展与完善。

　　近些年来，在生成语法领域内部，新的理论模型层出不穷，生成语法学家亦尝试从不同的角度为自然语言提供完美的理论解释。纳米句法以其科学的理论模型及运算方式为自然语言的内部结构提供了极其精细的描写与刻画，并试图从形态—句法接口的角度为纷繁多样的语言现象提供科学合理的解释方案。毋庸置疑的是，作为一种正在发展中的形式化语言理论，纳米句法为生成语法的研究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研究范式。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生成语法的汉语研究与新时代汉语语法理论创新”（18ZDA291）及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汉语量—名结构的生成语法研究”（2020-ZZJH-439）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河南大学外语学院、郑州商学院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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