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单位:吉林省新闻出版局
主办单位:吉林省舆林报刊发展中心
编辑出版:《警戒线》杂志社
国内刊号:CN 22-1415/D
国际刊号:ISSN 2095-9893
出版地:吉林省长春市
发行范围:国内外公开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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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北方,都有稻田公园,曾去过几处,每一次都是相似的欢喜感受。有的只在稻田边缘或是里面简单铺修几条栈道,并无太过复杂的设计。这种素面朝天的做法,却依然能够吸引众多游客。人们带着尘世的烦忧或者疲惫来到这里,要的无非就是能够有片刻返归母土,轻轻松松地做回一株稻子,再次成为一棵树一朵花的近邻。
身或心,也许是身和心,都与大自然别离太久了。
人出生后颇有几年,对大自然的美丽是无感无觉的——朗日流云、明月清风、茂林修竹、红花碧草、莺啼燕语,我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好在,随着我们长大,这一切会悄然改变。到底是哪一年哪一刻,我们突然与大自然“灵魂相认”的?整个过渡的细枝末节如谜一样,我们完全说不清楚。只能说,人生亦有四季,一旦到了时候,人与自然会同时向着对方张开双臂。
但今天的情况可能又有些不同。我发现,这个过渡,现在有的人已无力完成,更令人担心的是,有的人根本不想完成。我注意到,现在年轻的作家大都一头扎到故事里,在他们的笔下,很少找得到大自然的身影。更为突出的现象是,他们想象的能力远远优于回忆的能力,特别擅长天马行空。而在有限的回忆文字里,自然常是被忽略、轻视和删除的部分。
不止是年轻一代。也有一些年龄稍长者,他们与自然的接触,也都隔着一个手机屏幕。他们的感觉同他们的身体一样足不出户,习惯于面对“二手自然”——这是一种被过滤、被改写、完全虚假化了的自然,它有时与自然毫不相干。
我有个亲戚,人在江浙一带生活了十几个年头,前阵子决定回来定居。早年习字的时候,他最常写的就是王安石的《登飞来峰》:“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王安石这首诗写得真是霸悍。飞来峰,不过是一座海拔不到200米高的山。但这有什么关系呢?王安石当然可以这么写,他也有资格这么写。
我问这个乐于宅在家里的亲戚:“趁归期还有一段时间,你身在让北方人眼馋得不行的南方景区中心,何不再四处逛逛,名胜都去过吗?比如近在咫尺的飞来峰。从我这儿再回去那可是太贵啦。”他说:“还真没去过,也不想去,以后再说吧。想来,随时可以坐飞机来呀。”
小弟建勋有一首诗叫《那些草》:“在乡下,那些草,都是/我的亲人,弓下身,脚踝迎着/时光的刃,斩草/而不除根。在田野,风吹草低/草的空旷,摇响大地的空旷/一棵草在田垄的孤独,就是一个人/在人群的孤独/在医院,病床上的爷爷/慢慢褪尽了绿色/只剩下一副柔软的骨架/他说他看见了/一把锄头,从锈迹里/探出芒,正在切割他/剩余的疼。语言的磁性/从床中移到床头/父亲和我/像两棵草,无助的根须/用叶片里的水/紧紧握着。”
诗人没有写“那些庄稼”,而是写“那些草”,他暂时离开农业离开秋天离开实用主义,以生命对生命的尊重,一往情深地与草对望。草无疑有着更多的数量,如果它们与庄稼比肩站在一起,人们很容易做出取舍。就是这些被轻忽、被摒弃的草,在诗人看来同样也是一种奇迹,同样也可以同人类痛痒相关、彼此照耀。诗人如果没有与草的惺惺相惜,就不会有这首《那些草》。
如果中断了与大自然的血脉连接,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丛林里。如果真有一日被社会放生,复返丛林,我们会有太多的不适应,会扎不下根须,在大自然里我们已无法长久生存。
我们痴迷于制造机器,先是奋力把机器发明出来,接下来就埋头钻研怎样才能对付得了它们当中的某个或某些成员。未来的我们,是作为智能机器的人,还是作为人的智能机器?也许有一天,真的会人机难辨。若机器真有了人的智慧,或者人只剩下机器的灵魂,都是非常可怕的。
这时,就唯有大自然能拯救我们。
目前,稻田公园还只是一块警示牌。
如果有一天,真到了到处都亟须专门安排一座稻田公园的时候,当我们伸出手,大自然也伸出手,却已压根儿触不到彼此的指尖,更不要说接下来的相握和拥抱,那种情景该是多么可怕。
今天,路上早已有了由来已久的困惑:请问,去稻田公园怎么走?
然后,一定还有一句追问:稻田公园,距离稻田到底能有多远?